现实语言生活究竟如何，语文工作者往往说不清楚，我也是这样。我有过 60 多年语文工作的经验，参加过语言调查、新文字推广、编写课本等工作，还做过语言关系、语言和谐、语言保护、濒危语言、跨境语言、双语问题等方面的研究，也写过一些文章。但对中国多民族的语言国情、语言生活的历史，特别是在现代化进程中如何做好语文工作，怎样处理好语言之间、方言之间、本国语言和外国语之间的关系，还缺乏有把握的、深度的科学认识。要做好语文工作、制定切合实际的语文政策，必须建立在对现实语言生活状况科学认识的基础之上。
半个世纪以来，虽然语文工作者对中国现实的语言生活做了不少的研究，但在许多方面，我们还处于一知半解、“忽明忽暗”的状态。这些年有许多问题时时困扰着我：汉语方言的生命力究竟如何，能分出哪些类型？汉语方言保护的关键点是什么，除了记录外还要做哪些工作？少数民族语言的活力究竟如何，有哪些不同的类型？在现代化进程中少数民族语言面临着哪些挑战，有哪些理论问题要解决？少数民族使用母语和通用语汉语的关系存在什么辩证关系？科学的双语关系是什么，能否实现“两全其美”？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怎样落到实处，怎样真正达到保护的效果？少数民族是怎么看待自己母语功能的变化，所向往的是一种怎样的语言生活？语言能力如何衡量？如此等等。不断有人问我：“在经济一体化、信息一体化不断发展的今天，使用人数少的语言，保护它有何价值，能保护得住吗？”“少数民族语言已越来越不起作用了，保护它还有什么价值？”“语言保护只针对濒危语言，有些不是濒危的语言也提出语言保护能行吗？”问我的有政府公务员，也有语文工作者。
语言问题是一个不易认识清楚的问题。人类虽然天天在使用语言，但对语言的属性、奥妙则不易认识到位。为什么？其一，语言生成、语言发展的复杂性决定了对它认识的复杂性。其二，语言的特点、规律由诸多的因素（包括语言内部因素和语言外部因素）决定，不同的因素交织在一起，令人难以分清主次。其三，语言具有应用价值、文化价值、感情价值等多种价值，应用价值容易看到，文化价值次之，感情价值不易看到。其四，语言问题总是与国家的政治、民族关系联系在一起，怎样辩证地、依时依地处理好二者的关系，也是不易认识到位的。多少年来，对语文问题总有不同的认识，而且难以取得一致意见，多与语文问题的复杂性有关。其五，中国是一个多语言、多文种的国家，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，各民族语言相互交融、相互影响，形成了“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”的复杂关系。如何处理好不同语言间的共性和个性，同样是个难以认识到位的问题。总之，对语文问题的复杂性要有足够的认识，不能简单化，这是实实在在的道理。
多年的语文工作实践告诉我们，科学地认识中国各民族现实的语言生活是必要的，也是有可能的，但必须做艰苦的探索工作。为此，语文工作者必须重视深入语言生活第一线了解语言的活态，获取真知灼见，切忌满足于想当然或脱离实际的美好愿望。在语文工作中，必须处理好微观和宏观、近时和长远、表面和内在、单一语言和多语言、顶层设计和具体实施、本位思考和换位思考等关系。现代化进程中的语文问题，是我们过去没有经历过的，所以必须谦虚谨慎，摸着石头过河。